嘿、聖誕大餐好吃嗎──
志摩接起電話的第一秒便被質問。烤雞?披薩?千層麵?十二吋大蛋糕吃不完可以外帶給我喔。輕快的聲音十分清晰,清晰得不可思議,連一點背景音都沒有的清晰。 「我家才不會買十二吋,頂多八吋。這邊的小孩們會吃完,你放心吧。」 『草莓蛋糕?志摩也吃了草莓吧。』 「是吃了。」 『真好──』 聽起來並不是很羨慕、卻又有點羨慕的聲音,志摩不知道該怎麼形容,以至於不知道該如何回答。隔著電話更難讀懂對方的情緒,又好像很鮮明,只憑藉說話的音調、其他全靠想像力。而志摩自認對於伊吹藍的了解,他的想像力基本能達到八十分。 他只好偷偷地抿了唇。 他的這一側不同那側的安靜,光是父母和兄弟們的家族聚會就能有七個人,加上祖父母、兄弟們的妻小、還有幾隻貓幾隻狗,小小的老家吵得跟辦祭典似地。雖然有些頭疼,但不是會令人討厭的吵雜,在暖黃光下塞滿家人的客廳能讓人露出微笑。或許因為如此他也才要了塊蛋糕,坐在地毯上跟著小孩們一起吃。 接到電話時他還兩手各扛著姪女姪子,慌張又小心翼翼地放下迷你人類後才接起電話。 啊啊、真糟糕。 前幾個星期和伊吹提到老家要辦聖誕聚會,當時他只是順口、或者有點想抱怨老媽和哥哥的碎碎念很煩。沒發覺自己也在碎念,當志摩終於吸了一口氣停下嘴,發覺伊吹一直沒應聲,輕側頭一望,伊吹笑嘻嘻的側臉像是冬天的烏雲。 他說,真好啊── 然後志摩想起來,他根本沒見過的聖母瑪麗亞像。 或許、或許之前好幾年的聖誕節,伊吹都過得比正月更像年中要事。趕回重要的人身邊、吃著那位女士的手做料理、和恩師喝酒談天,在澄黃暖光之中。 志摩想像中的、聖誕節的伊吹的笑容,溫暖得不可思議。 「你等我一下。」 『要掛了啊──』 能理解陪家人比打無聊電話還重要、的長音。才不是咧,笨蛋。志摩忍不住朝著手機做出嘴型,離開耳邊的智慧型裝置又亮起了畫面,他將之切換成視訊模式。 『志摩,你按錯……』 「你看,聖誕樹。」 他歪著頭空出一半的鏡頭畫面,指了指身後那孩子們興致高昂裝飾的聖誕樹。那大約一百公分高的小聖誕樹時不時被走動的人們擋住,最上頭的星星卻好像從來沒消失在畫面。 高舉手機的樣子立刻引來敏感的孩子們,從志摩身後擠上來的小男孩便佔據了畫面,然後是女孩,最後連遠處角落的長輩也好奇探頭。 這樣的熱鬧程度比聽說得還要厲害啊。伊吹還來不及對大家庭做出反應,天真無邪的洗禮便一擁而上。 「叔叔的朋友嗎?你好我是光雄──」 「叔叔也會視訊嗎?我也會跟外婆視訊喔!」 「叔叔在跟誰講電話?」 男孩女孩的問題從左右一起攻擊,好像習慣了的志摩只是笑著、像是溫柔的狗狗那樣笑著,在孩子們等著答案安靜下來空檔開口。 「我搭檔,很重要的搭檔。」 伊吹還沒來得及說出任何一句話,手機傳來孩子們嚷嚷著的那叔叔也是警察嗎我也想當警察,而被擠到畫面角落的志摩,看起來有些模糊。 就像是,第一次去蒲さん家過聖誕節時,看到的草莓蛋糕一樣模糊。 - 他哭過了。 伊吹收拾了桌上的超商便當殘骸,清洗筷子,接著直接走進浴室沖了個有些熱燙的澡。 冰冷指尖沖到熱水的瞬間,有些麻痺、顯得更加冰冷的刺痛感席捲而來,明明浴室裡已經充滿熱氣,血管末梢卻怎麼樣也熱不起來。 像是無計可施一樣地,又將溫度提高了些,指尖好不容易不再冰冷,但皮膚都變得有些紅了。他毫不在意,趁熱度還沒散去前穿上保暖的運動服,鑽進被窩。 此時還沒八點。 以聖誕節的晚上來說,太早睡了。 什麼都沒有思考的話,現在不想記起的回憶便不受控制地塞滿腦袋,去年的聖誕節是烤雞的味道、前年是披薩,更久之前不知道哪一年的千層麵好吃得不得了。 已經縮成一團的他更加捲緊了被子,明明不會冷。 想讓自己累得無法思考、盡快沉睡,他只好拿起手機,開始看些愉快的影片分散注意力。新奇的挑戰影片、可愛動物的影片、料理的教學影片、餐廳介紹影片。這間店好像離警署很近,下次拉志摩去吃。 志摩。 他想、志摩現在應該還在吃大餐吧,聖誕大餐通都會吃超過九點的。 這麼想的同時他已經坐起身,靠著冷冰冰的落地窗撥通電話。 叮咚。 叮咚叮咚。 伊吹睜開眼睛,難受地皺起眉頭,沒睡好的感覺讓頭有點痛。我什麼時候睡著了啊,他用沙啞的聲音自言自語,揉了揉臉,才發現太陽根本還沒升起一半。 白又泛著淺藍、遠處來帶點粉紅的天空看起來像霓虹燈下的雪,不、還要再乾淨一點,他毫無意義地自我爭辯,在門鈴開始不耐煩的第三次叫喚才鑽出被窩。 冷死了。 剛醒來的身體完全無法承受被窩以外的氣溫,他縮著肩膀抱著胳膊,艱辛地走到門旁。 「不對啊……這時候誰會來?誰啊?」 還沒醒甚至有點痛的腦袋根本沒在運轉,他轉開門把。 「聖誕老人。」 「……聖誕老人可是非法入侵民宅的專家喔,不會按電鈴。」 「你到底是喜歡聖誕老人還是討厭啊?」 「而且人家很守時,一個晚上就會送完禮物,不會遲到。」 他後退一步,讓出空間給對方脫鞋、進房,然後接吻。 輕觸的吻像在打招呼一樣,雖然他們平時不會這麼做,但此時卻很有默契。聖誕老人──志摩在矮桌上放下東西,脫了外套、外衣,將布料隨意丟在房間一角,行雲流水地鑽進還暖著的被窩。 「家族聚會呢?」 「飯也吃了蛋糕也吃了,任務結束。」蓋到鼻尖的被子將志摩的聲音隔得含糊,「那個。」 志摩用眼神指了指他剛放在矮桌的東西,白色的最小號塑膠袋。伊吹忍不住打了個呵欠,跟著坐到床鋪上後才伸手拉過塑膠袋。 「聖誕節太扯了,找了四間超商好不容易找到的,給我心懷感激。」 窸窸窣窣。 塑膠袋磨擦的聲音回響在始發車還沒過幾班的早晨,伊吹覺得自己的血管末梢又開始不聽使喚,手指腳趾都冷得要命,但還是乖乖打開了塑膠袋。 草莓蛋糕。 小小的、裝在像是布丁一樣的容器裡,上面只有一朵奶油花、草莓只有半顆、含稅價兩百一十六元。 他吸了口氣、又吐了口氣,張開的嘴吐不出聲音只好又閉上。發覺眼前糊成一片時眼淚已經掉到了手腕,一顆一顆地、掉個不停。 「不准嫌太小。」只看著伊吹的背的志摩語帶嫌棄,「現在吃不下就冰起來,然後快進來,我要冷死了。」 伊吹不發一語,用誇張大的幅度點了點頭,雙手小心翼翼地捧著其實不太脆弱的杯裝蛋糕,彷彿將寶物放進藏寶盒一樣地將之放進冰箱,接著迅速回頭,鑽進那其實不夠塞兩個人的單人被窩。 「我好喜歡聖誕老人。」 「我想也是啊。」 「意思是我最喜歡志摩了喔。」 「……我想也是啊。」 他緊緊、緊緊抱著志摩,將臉塞進志摩的胸膛,熱呼呼地、還有心臟跳動聲音。感覺臉前的布料又濕了一片,要被志摩發現自己在哭了,卻又忍不住又更往前貼近。 這樣就算不用很累,也可以好好睡著了,沒睡好的部分可要補回來才行。 「志摩,謝謝你。」 只是抱著還遠遠不夠,纏上去的腳勾住對方,溫度逐漸一致的兩具身體變得比剛出浴時還要熱暖,或許是心情也不再冷冰冰的關係,伊吹蹭了蹭志摩的腳,換來的是下巴擱上頭頂的輕微壓力。 「你的腳趾也太冰了吧?」 「嗯,志摩ちゃん借我點體溫──」 「利息兩倍。」 哈哈的聲音從胸口傳來,志摩才閉上眼,偷偷親了伊吹的髮旋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