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好冷……」 空氣在一夜之間變了表情,他還沒來得及掀開棉被,臉和肩膀就被毫不熟悉的溫度狠狠冷了一把,他只能低喃著將身體蜷縮成球,避難似地把被子拉過頭頂。 賴床了五分鐘,他還是乖乖鑽出被窩。今天是必須出門的日子。 腳一踏出床墊就感受到地板的冰冷,從落地窗縫隙溜進來的冷空氣毫不留情。關上那不小心沒闔上的一公分小縫,他還沒睡醒的腦袋想著乾脆把床墊移進房間內側,睡在窗戶旁邊真的好冷。 為了減少被地板冰到的面積,他的腳踏不實,只用外側踮著前進。實在是受不了,他在盥洗前先換下了睡衣。內層刷毛的連帽上衣、加厚防風的運動褲,他穿好了全身的第一層裝備,卻還是沒穿上襪子。 因為賴床,他悠閒刷牙的時間被壓縮了不少,沒時間迷迷糊糊地慢慢來,於是他先用冰水沖臉清醒,然後認真有效率地進行盥洗。 穿上鞋、推開門,他才發現外面的天空很陰。 但他並沒有轉身拿傘。 - 志摩並不討厭小孩,硬要說的話是喜歡的那邊。下面三個弟妹小時候他也沒少照顧,自然懂得怎麼跟小孩玩、怎麼哄小孩。 「叔叔,你會畫狗狗嗎?」 「叔叔,美沙緒想出去玩球──」 但是被五歲雙胞胎同時進攻還是有點累人。 光雄和美沙緒是大哥生的龍鳳雙胞胎,正值活潑的年紀。而大哥家第三個寶寶南緒最近剛誕生,志摩好不容易約了個假日過來祝賀。 說是祝賀好像太過正式,和大哥感情也並無生疏,說白了就是帶上小朋友會喜歡的蛋糕和嬰兒用品禮盒,去大哥家串門子。 「你們兩個,不要為難叔叔。」 「欸──」 大嫂裝得微慍,皺著眉要兩個小搗蛋鬼坐好。她手裡端著志摩帶來的精緻蛋糕,漂亮好看的盤子和小叉子,在這溫馨的獨棟房裡又多添加了美好家庭的氣息。 雙胞胎乖乖吃著一模一樣的蛋糕──志摩知道給兄弟姊妹不一樣的東西肯定打起來──開心地喊著好好吃,在母親的提醒下說了謝謝叔叔,一旁嬰兒床裡的南緒跟著發出了笑聲。 宛如日劇裡的畫面一般。 而志摩覺得自己非常、非常格格不入。 之後大哥和他聊弟妹都有對象了你又什麼時候要找個伴、父母不放心那樣的話題,他也只能繞走話題敷衍過去,他不知道那語氣裡到底是不是要他快找個人結婚、還是只是閒話家常,他也不想深入思考。 一思考就會沒完沒了。 志摩最近總是在逃避思考,腦子一往那邊去他就會強制停止、用比激烈關節技還兇狠的氣勢讓思考轉彎,或者直接折斷思考的軸心。明知道逃避不會有好事,但劣根性實在很難改變。 吃完了一點也不習慣的可愛下午茶之後,他和雙胞胎玩了整整一下午。先是對著動物圖鑑幫光雄畫了好多張不同品種的狗,再和美沙緒在院子玩了一陣子足球。 今天氣溫突然驟降,小孩子卻好像一點也不受影響,志摩喊著投降躲到緣廊,接過大哥遞來的茶水,他們誇著光雄和美沙緒真的太有活力,接著聽大嫂嫌棄到泥土的衣服真的好難洗。 「對了,一未,你的手機剛剛有響一次,我在洗衣服來不及叫你,對方就掛斷了。」 「好,謝謝。」 慘了。 順手放在桌上的手機,在他玩足球時被冷落了約二十分鐘。希望沒事、希望只是無聊的電話,最好是不知道哪裡蒐集到號碼的廣告電話,他佯裝冷靜,走向客廳茶几。 未接來電一通,是伊吹。 他回撥的手指幾乎在顫抖。 沒事的、沒事的,但不受控制的想像總往最糟的方向去。 『嘿──』撥通向了三聲後,對方的聲音輕飄飄地傳了過來,『志摩──你那邊有在下雨嗎?』 「沒有。」 『我這邊在飄小雨耶,地區性的嗎?等一下會不會停啊?』 「打給我做什麼?不準說無聊的話題。」 『今天可不可以去志摩家吃飯?我想煮火鍋,你家有沒有卡式爐?』 他在客廳偏裡的地方,大哥接手了足球遊戲、和雙胞胎在院子裡玩得開心,大嫂在緣廊曬太陽休息,志摩身旁只有安穩熟睡的南緒,他像為了不吵醒南緒、又像要掩飾什麼地壓低聲音。 「為什麼我休假日還要跟你吃火鍋?」 『我今天不想自己一個人吃飯嘛。要開章魚燒派對也可以喔,我有章魚燒機器。』 「……我在我哥哥家,今天大概會被留下來吃飯。」 『是喔……好吧……』 明明是被無裡要求的受害方,拒絕了卻有股罪惡感。志摩咬了咬嘴唇,沒掛斷的電話誰也沒出聲,在無聲的拉扯下他只能嘆一口無聲的氣,做出最大的讓步。 「我到家了再打給你,大概八點之後,但我不吃火鍋。」停頓了一會兒他再補上,「也不吃章魚燒。」 『那我帶點啤酒和下酒菜,花生、起司魚肉香腸、全家的雞肉串和炸雞君?啊我等一下要去買傘──』 「隨便你。」 志摩率先掛斷通話,無奈的心情充滿腦袋,不久前的焦慮彷彿玩笑般消失無蹤。他嘲笑自己的慌張多慮,並嫌棄總是會這麼想的自己,戳了戳南緒的小手後回到院子的足球戰局。 - 他果然被雙胞胎抱著腿要求留下來吃飯,結束晚餐、和大哥一家道別已經超過晚上八點,從這回到住家、就算坐計程車也還需要半個小時左右,想到還得跟伊吹喝酒就覺得疲累,各種意義上的疲累,只希望那傢伙能因為時間太晚而放棄。 然後自己可以好好洗澡睡覺,明天還要早起上班,今天最好能早點睡。他邊精打細算地妄想邊看著窗外,過了目黑後發現外頭飄著雨,他想起伊吹提到今天有下雨,或許東邊靠海的部份下了一天的雨。 又多了一個理由可以讓伊吹放棄酒局,他模擬待會該如何誘導伊吹放棄喝酒,精心計畫卻在計程車停在公寓前時便被打碎。 他慌慌張張地付錢,抓著外套下車,確認沒有來車後邁開步伐、跑了起來。 飄下的雨在志摩的頭髮上形成水珠,不至於濕透,宛如在濕度極高的濃霧裡待上一段時間那樣曖昧不明地潮濕。 眼前蹲在路邊的搭檔倒是清爽乾淨,廉價的透明塑膠傘幾乎包覆住縮成一團的伊吹,雨聲、傘面阻隔著外界,人來人往之中他還沒注意到志摩,正在玩著鋁罐啤酒的拉環。 「你在幹嘛?」 「啊、志摩。」 伊吹抬起頭,透過透明的傘看向志摩,發現對方沒拿傘後便站起身,將傘往志摩的方向伸去。結果就是,伊吹的背也微微地濕了。 「我在等你啊,你有夠慢的。」 「不是說再打給你嗎?」志摩先是責備,接著習慣性地嘆氣,「你在這等多久了?幹嘛不回你家等?」 「一、兩個小時?我沒記時間。我今天不想自己回家嘛。」 「下車就看到你蹲在這,還以為是誰家的狗。」 「汪,我是志摩家的狗狗。」 志摩本來想反駁,最後還是算了,逕自走進公寓裡。按下電梯後志摩轉頭看著對方,像是在等著寵物那樣。提著塑膠袋的大型犬收起雨傘,在外頭甩了甩、卷起收好才快步跟上。 終於等到了他靠近,志摩今晚才第一次直視伊吹,走廊明亮的白熾光下他才發現伊吹的眼角還有點紅,乾掉的水痕不像是雨。 而對方也發現了志摩的眼神,沒戴眼鏡的臉表情明顯,那一副要他什麼也別問的苦笑令志摩無所適從,伊吹茶晶般的眼還是像裝著太陽一樣明亮透徹,透徹得漏出了點悲傷寂寞。 啊啊、那樣溫馨美好的午後,還是伊吹比較適合吧。 「……你要不要吃HARBS的蛋糕?下次順便給你買。」 「欸?志摩被姪子們感化了?小朋友的魔力?好溫柔喔──我想吃水果塔──」 「你少說兩句不行啊?」 「那再多說一句,好喜歡志摩喔──」 「好好,吵死了。」 電梯叮地一聲打開了門,兩人同時踏出的腳步像是商量過一樣地、連角度都配合著的默契,在門關上的前一秒,志摩又聽見伊吹的聲音。 染上了薄雨的憂鬱,那笑咪咪說出的音調有些虛幻,卻又漾著明亮透徹的暖陽。 「喜歡你喔。」 ----- |